提起“堡”,人們很容易便想到戰(zhàn)爭,從土木堡之變到夜襲陽明堡,那進攻與防守間的刀光劍影、槍炮齊鳴似乎從未走遠。從地理分布上看,這種被《辭海》定義為“土筑小城”的建筑以明清遺存為主,大多位于“大漠孤煙直”的河西走廊或游牧分界的山陜北部。《明史·兵志》說:“元人北歸,屢某復興,永樂遷都北平,三面近寨,正統(tǒng)以后敵患日多,故終明之世,邊防慎重,東起鴨綠,西抵嘉峪,綿亙萬里,分地防御。”即使今天,在甘肅張掖、敦煌,山西沁河流域和陜西榆林等地仍留有大量堡寨。
白馬秋風塞上,狼煙四起,高墻堡寨橫列自然在情理之中;杏花春雨江南,水網(wǎng)密布,人煙輻輳,似乎與堡城形象不入。然而在浙江溫州,一座城堞高聳、墻體堅固的堡城——永昌堡歷經(jīng)近500年風雨依舊巍然屹立,成為婉約江南的一道獨特風景,吸引著人們前去游覽、駐足。
水鄉(xiāng)里的厚墻堅堡
自溫州機場大道向西,經(jīng)河泥蕩公園南折入永強大道,但見高樓林立,店鋪鱗次櫛比;行至衙前村,抬眼西望,塘河之西一席斑駁石墻高高聳立,南北綿延近800米,城門高懸“永昌堡”3字,一座舊時閣樓雄踞城門之顛,重檐廡殿頂為蓋,紅漆木柱為撐,居高望遠,一派防御性堡城氣勢。堡城選址非常講究,《永嘉場英橋重建城堡記》說:“余既倡筑堡之議,乃宅中向東,坐山面海,天馬在南,黃石在北,大海帶環(huán),內河四繞,雖蕞爾之區(qū),而一郡山水總攬殆盡。”這里背依大羅山,正對東海之濱,山溪與塘河蜿蜒其中,風清氣爽,是宜居之所。
即便與北方堡寨、堡城的厚重相比,永昌堡也毫不遜色。它外墻高8米多,厚度近4米,城墻外圍全部用堅石壘砌而成,中間夯土壘高。砌石由周邊大羅山花崗巖巨石切割而成,石質堅硬耐用,生命力持久。堡城空間上呈長方形,占地約600畝。方形城墻上還等距離分布有12座空心敵臺和900多個便于防守性射擊的城堞;敵臺上層是瞭望射擊區(qū)域,下層供駐防者休整,設計科學合理。與北方堡城不同之處在于,“城外環(huán)河水四面引二渠貫城中,樓櫓雉堞,衢市梁井,無不斤斤備也”,永昌堡內部巧妙引入塘河,在堡內形成東西兩條主渠(習慣上稱為上下河),渠岸用花崗巖斜筑,還可行船。
走進堡城,引入的內河經(jīng)多次分流,在城內形成一片水網(wǎng)。河流密布,自然橋梁眾多,與堡城共生的左昌橋、右昌橋如彩虹臥波一般,造型優(yōu)美;石板平直鋪就的昌盛橋光潔平整、行車無礙;橋面遍刻云紋、回紋等吉祥圖案的東引橋上依舊行人如織。橋下綠水映紅花,若不是抬眼處厚重高聳的城墻,真有踱步西湖蘇堤的感覺。
水鄉(xiāng)江南,人口眾多,耕地稀少,在浙南地區(qū)甚至有“六水三山一分田”的說法,人們對土地的利用向來謹慎、珍惜。永昌堡內卻顯得舒緩,除上河、下河沿岸建筑密集外,堡城東側還留有大面積田地。按最初設計,堡內共規(guī)劃百畝糧田用地,為長期被圍守城準備。歷史上,永昌堡未曾遭遇超過兩周時間的包圍,倒是田里的稻花與油菜花交替綻放,在堡城匯聚成一種特別美好的味道和畫面。
河兩岸的些許老宅大院,動輒都有數(shù)百年歷史。明嘉靖年間督察院僉都御史王諍故居都堂第、三開間懸山頂?shù)牟颊轨艉陀小敖瞎蕦m”美譽的王氏宗祠等一字排開,等待著游客的造訪。久遠的時光消磨了這些曾經(jīng)闊大建筑的華麗,灰黑的歲月痕跡清晰點綴在斑駁的外墻上,一株兩株綠草也從老宅墻體中恣意生出,石碑上“居是堡者必講信修睦,振寡郵孤……合斯堡如一人”的族規(guī)鄉(xiāng)約已然字跡模糊。
鹽場里的王氏宗族
關于永昌堡的建造,正史中要么語焉不詳,要么用筆寥寥,讓這個矗立了近5個世紀的古堡多少顯得神秘。倒是當?shù)亍稏|嘉英橋王氏族譜》用或粗或細的線條勾勒出了堡城修筑的歷史剪影。
話說明嘉靖年間,中國東南沿海正遭受嚴重的“倭患”,溫州地區(qū)尤甚。嘉靖三十六年(1557年)三月,樂清、瑞安、永嘉、平陽等境府城及瑞安、樂清二縣盤石、寧村等所皆被圍逾月;四月,流寇從樂清進犯溫州府城,屯聚于大南門外,日磔人于市以示威……流寇無規(guī)律的襲擾加上朝政腐敗,導致衛(wèi)所制度廢弛,使溫州沿海原有的“有船守瞭,有寨傳警,有烽堠墩臺,衛(wèi)所之外有巡檢司,司有弓兵而沿海居其半”的三衛(wèi)八所形同虛設。
面對流寇襲擾,當?shù)刈谧迨最I王叔果、王叔杲兄弟意識到“兵不固營壘為戰(zhàn)斗計,危道也,莫若相度筑堡聚守為萬全策”。為此他們一方面上疏朝廷,一方面帶頭捐出3000多兩白銀積極施工建堡。從明嘉靖三十七年(1558年)深冬至來年臘月初,僅僅11個月,永昌堡就完成建設,總耗銀7000余兩。永昌堡建成后,精明的王氏家族將鹽課司、巡檢司等政府機構也遷入,組成軍民聯(lián)防的銅墻鐵壁,被后人稱贊“屹為一方巨鎮(zhèn),咸以縣治無以過也”。之后,流寇倭兵雖有5次短暫圍堡,但最終無計可施、倉皇而去,堡城也得以完整保存至今。
今天看來,永昌堡的修筑細節(jié)仍令人著迷。就費用而言,同時期浙江余姚縣新建周長1440丈的內城就耗銀5.33余萬兩,而周長860丈的永昌堡耗銀僅7000余兩,同比例相當于節(jié)約了兩萬多兩白銀。據(jù)史書記載,王叔果時任廣東按察副使,官俸約每年45兩白銀,其弟王叔杲還沒中舉人尚無俸祿,王氏兄弟首捐巨資不知來源何處。另外,與余姚內城修建的官方背景相比,永昌堡從設計到建造完工均由當?shù)匕傩兆园l(fā)完成。那么,鄉(xiāng)土水準是如何塑造了百年經(jīng)典呢?
原來,這里曾是南宋以降著名的產(chǎn)鹽基地,“其土積鹵,其業(yè)宜鹽”,史稱永嘉場。至今當?shù)厝杂小俺睗q吃鮮,潮落點鹽”的說法。明時永嘉場“其民藉皆系于灶,當賦鹽入廩轉餉塞上”,鑒于產(chǎn)鹽及鹽稅巨大,朝廷專設“鹽課司”管理,額征鹽課銀高達每年1469兩。有鹽場即有鹽民,有鹽民自然有因鹽而富的豪族,王氏尤稱著姓。王氏宗族的形成是永嘉場社會關系中的大事,這支五代后唐時由福建遷徙臺州、又自臺州遷居此地的王姓移民,經(jīng)過幾代人的努力,在鹽業(yè)生產(chǎn)中不斷發(fā)展壯大,從明初“子姓僅百人”到嘉靖年間的“奕葉百千”,成為影響溫州地區(qū)的名門望族。《東嘉英橋王氏族譜》說:“溫之瀕海曰永嘉場。場故多豪,其甲第棟相接者數(shù)十里。而獨王氏為最盛。王氏之為世者十二,為見指者以千數(shù),而獨二公之王父溪橋公為最盛。”
今天,我們從“其宗人著族,約立約正,司訟司糾,旌察淑慝。有陵噬忿爭者,則遵約聽之,不使煩于司”的描述中仍能看出王氏族群自我管理、自我約束的能力,仍能體會到他們在篳路藍縷遷徙創(chuàng)業(yè)中鑄就的宗族凝聚力,在“聚團公煎”的鹽業(yè)生產(chǎn)中形成了“堡以聚立”、抱團生存的集體智慧。這種凝聚力與集體智慧在面臨外族入侵和流寇襲擾時就必然迸發(fā)強有力的內聚力,“為欲保聚鄉(xiāng)族,必須相地筑一城,以護其室廬,然后練習鄉(xiāng)兵,進則可戰(zhàn),退則可守,方為萬全之策”,成為團結一致、犧牲小我的宗族力量,正是在這樣的力量中,永昌堡得以屹立不倒。
宗族精神代代相傳,載體就是宗祠。王氏宗祠是堡內規(guī)模最宏偉的古建筑群,建于明嘉靖二十一年(1562年),比古堡還早16年。宗祠前兩丈高的石牌坊完好如新,橫條石額精雕的雙獅捧球與雙鳳凰紋路清晰,王氏八世祖王澈手書“王氏宗祠”4個大字力透紙背,穿越時空撲面而來。牌樓兩側成對分布8間祠,供奉著明清兩朝的王氏名人:其中武狀元1人,傳臚1人,副榜4人,舉人60多人。現(xiàn)在,王氏宗祠被辟為永昌堡博物館,成為人們了解古堡歷史和故事的好去處。
【責任編輯】王 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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